文／真佛記者 曉曉
（文接第1114期14版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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吳女士罹患的也是阿茲海默症，只是她57歲就開始生病了。
陳老說：「我太太生病的很莫名其妙。我們也曾尋根問到底，但我們兩家都沒有這個病史。」事實上，阿茲海默氏症的真正成因至今仍然不明，但主要分為家族性阿茲海默氏症與阿茲海默老年失智症兩種，其中又以後者較常見。
當時，陳老已經從職場退休下來，正打算實現對老婆的承諾，帶她環遊世界，安享晚年。他回憶道：「好像是快過年，太太在廚房煮午餐，突然叫我名字要找一樣用具，而那東西就在她上頭。」於是，陳老開始意識到太太有點奇怪了。其實，在那段時間的前前後後，吳女士已頻頻有很多病兆顯示，像是身分證掉了，健保卡沒了，錢也不知放哪裡。有時候，她去買東西吃，結果錢也沒付給人家。情況似乎越來越嚴重，一向好脾氣的她，也常常擺臭臉相待夫婿。後來，陳老帶太太去就醫，換了三、四個醫生後，吳女士的智力節節掉，直到證實得了阿茲海默症。陳老說：「她初期前三年還好，但60歲之後，就除了我以外，跟誰都沒有互動，跟子女也很少。」
陳老真是有情有義的人。因為不甘心太太從此一病不起，他必須和時間賽跑，只要太太還能走，他就要帶她出去。平時，陳老早上一定帶太太出去吃早餐，慢慢走約十分鐘；中午可以的話，帶她去公園曬曬太陽，傍晚有空或看她情況，再帶出門一次。
陳老也經常開車帶太太上山下海去玩，一路上，生病的太太總是狀況百出，令他出醜到不行，但他依然不在乎，我行我素。好幾次在外面風景區，吳女士大小便失禁，又不讓人包尿布。陳老只得帶到公共廁所或借用私人浴廁為她做清理；有一回在飯店吃飯，吳女士主動說要小便，陳老放心地帶她去女廁解決，但又擔心只好等在女廁內，結果被進入的女客頻頻投以有色的眼光。後來他想出方法，再碰到這種情形，他乾脆把太太帶往男廁，問題果然好解釋了。有時候，帶太太回娘家，她的親人也受不了，因為她會罵人，然後衝出門上演失蹤戲碼。偶而，他會買整本電影票，帶著太太鑽進有冷氣的戲院，一次看它兩部片子，自己也好趁機休息，但等不了多久，太太又說要尿尿了，等帶她去再回座，看得也累了。
陳老沉痛地說：「人生這才知道痛。碰到這些情況，我當然也會生氣，好幾次我都想自殺了，累死了！」
不過，陳老儘管喊累、很苦，出國旅遊既是老婆的夢想，有生之年，趁她還有意識的時候，就一定要履行。所以他們去了美國三次，日本兩次，昆明、大理也去了。旅途中，生病的吳女士依然吵得很厲害，連女兒都怪他，老媽都這樣子了，還敢帶出去。他說：「就是為了承諾。」
某次，在美國太平洋岸俄勒岡州的一個小鎮，寒冬的夜晚，太太因為小事生氣奪門而出，他隨後追尋，只見她蹲在路邊發抖，等兩人回到旅館，他還要跟她道歉、幫她洗澡。在日本大阪國際機場，吳女士又發病吵鬧，說想回家，氣得他想難道要包機回去不成。在飛機上的一次經驗更可怕，吳女士一進廁所出不來了，陳老警覺去敲門，後來還得勞駕空服員幫忙開鎖，結果太太出來劈頭就罵他：「你對我那麼大聲幹甚麼？」真令他啼笑皆非，有口難言。
陳老很多老朋友都知道他的窘況，有時還會揶揄他：「你在任何場所都稱老大，怎麼只有對老婆，一點辦法都沒有。」他只能苦笑回答：「的確沒辦法，誰叫老婆生病了。」
後來，吳女士會住進護理之家，是因為發生了一件嚴重的吞嚥事件。前一天，吳女士住在女兒家，女兒怕媽媽越來越瘦，就多餵食她，結果食物卡在胸腔，情況危急，等人送到醫院進入加護病房，已不省人事，結果開了三次刀取出異物，才化險為夷。
吳女士在加護病房時，醫生為了治療建議氣切。所謂的「氣切」，就是將氣管軟骨之間做橫向切開以建立人工呼吸道的一種手術。但很多人都有錯誤的聯想，認定氣切會造成病人無法痊癒、惡化，甚至生命之終止。當時，陳老為太太做此決定就很為難，也引起很多親戚的不諒解。
講到讓太太進行氣切，堅強的陳老紅了眼眶，正是「男兒有淚不輕彈，只因未到傷心處」。他說：「她已經不能說話、走路了，天天插吸管抽痰，看到她可憐的樣子，我都哭了。為了縮短她鼻子與喉嚨之距離，只好氣切，我是為她好，別人都不懂。」出院後，陳老原本還想讓太太回家裡照顧，但實際上已不可行，他也自知一個人無能為力了，於是他將太太送進了護理之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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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灣已然進入高齡化社會，長照的問題也越來越凸顯。長期照顧家裡生病親人的折磨，只有經歷相同遭遇的人才能深刻體會到，可以說是一場長期抗戰。而當生病親人年紀越大，身體狀況越下坡，照顧者只會越來越累。
幾個月前，台灣發生兩則相關的新聞很具代表性。
「高雄市林園警察分局49歲的行政組長黃鴻昇，疑似因為長期照顧生病家人，不堪壓力，上吊自殺身亡。死者服務的林園警察分局同事說，黃鴻昇平日表現優異，他的父親中風臥床兩年多，兒子也生病，他必須照顧生病的老幼家人。同事發現黃鴻昇最近情緒不穩，不太講話，跟以前的樂觀差異很大，大家邀他吃飯聚餐解悶，也都遭到拒絕。沒想到卻傳出自殺身亡的消息，同事很哀傷也很驚訝。」
「台南麻豆一名52歲媳婦，疑因不堪長期照顧罹癌的80歲公公，悶死公公後，再從住家三樓頂樓跳下，當場身亡。據悉，這位公公近三年行動不便，又罹患癌症，吃飯、洗澡、換藥都仰賴媳婦照料，兩人互動融洽，沒有嫌隙。鄰居說，王女丈夫在高雄工作，王女原本在家裡做手工，專責照顧夫家阿嬤、婆婆、公公，並拉拔三個子女長大成人。因婆婆10年前過世，才去當看護，中午休息必定趕回家來照料兩老，『找不到那麼孝順的媳婦了』。」
陳老也說過，他在家裡獨自照顧生病太太的七年當中，也曾累到想自行了斷。尤其太太住進加護病房並氣切時，他因心疼壓力超大，「每週有兩、三個晚上都從床上摔下來」。陳老解釋說，因為自己對太太用心、關懷超出常情，心裡很壓抑，但既沒有訴苦的對象，對外又要表現勇敢堅強，因此只能在夢裡發洩。像讓自己從床上跌落，或冥冥中感覺整個人撞在牆壁，全身瘀青等等，都是藉此折磨來分散痛苦的潛在方法。總之，現實生活中的難題一重又一重，他看不到天日，他太無助，時間也太漫長了。
但是日子難過歸難過，陳老心中當然了解太太還需要他，所以他不能倒下。以前在職場，陳老常有出國的機會，但自從太太病重臥床後這十餘年間，他不曾再出國過，即使很多老朋友力邀，他也不動心，為的就是時刻牽掛的老婆。「她一向就是我不放心的女孩，她單純到甚麼都靠我，已經養成這種習慣了。再者，生病非她所願，她一生為我，那我既然退休了，有的是時間，為什麼不為老婆多做一些。」
顯然在陳老心目中，不管太太變得多病、多醜、多老，都永遠還是他的「白雪公主」。何況太太現在雖然已成植物人，但還會跟他點頭，已經夠讓他安慰的了。「任何人她都不懂，兒女她也不會點頭，只會跟我點頭。像每天我幫她按摩，按到一半我就問說，繼續按好不好？她會點頭。我要回家時，跟她講，她也會點頭，除非她身體不大舒服。」陳老自信地表示：「我很了解她，她的心裡面就只有我，所以在潛意識裡頭，她一定知道那是我老公。就算我罵她，她都知道。」
為了緩解長期照顧太太的壓力，陳老週六會放自己輕鬆一下，比方跟朋友打個麻將，忘懷一切。這時，兒子就會到護理之家來陪伴媽媽。
陳老很喜歡運動，難怪身體看來很健碩。他每天早上六點起來，先到附近的景美溪河堤外運動，這個習慣已維持將近20年，回程順便吃早餐。到了家，他讀兩份報紙，接著看股票、聽音樂。十點多再上河堤去晃一晃，回來洗個澡，隨便吃一吃，就又要去護理之家上班了。晚上在家，他會看看電視，想想往事歷歷的一些事，找一些讓自己更有勇氣存活的理由。偶而，他會自問自答：「想想別人比你更苦。你也一表人才、口齒又伶俐，什麼都比人家強，有甚麼好怨恨？上天就是要給你更豐富的人生，不管好壞都要面對，雖然你累了。……」然後，他早早進入夢鄉。因為生活規律，所以也沒有大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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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，網路上夯傳的一段詞句：「我問佛」，其淒美的對話，頗能啟發人心。
我問佛：世間為何有那麼多遺憾？
佛曰：這是一個娑婆世界，娑婆即遺憾，沒有遺憾，給你再多幸福，也不會體會快樂。
對陳老而言，人生的確無常多變。原先他想著，提早退休後，可以喘一口氣，帶著老婆遊山玩水，過上幸福的日子。誰知才沒多久，「一個健康可愛，自以為可以活得比我久的女孩，竟然得到阿茲海默症。」陳老記得在太太健康時，兩個人曾有一段對話，太太要求他：「如果有一天真的發生甚麼，請你讓我先走，因為我又不會辦事，你們會把我罵死。」當時陳老答應了。他跟太太說：「妳放心，妳真的走了，我會照顧妳。」結果不幸言中。陳老感嘆：這個代價也太大了，一生中從沒付出那麼大的代價和痛。
以上陳老的故事，感人至深，發人深省，尤其讓人敬佩的是，他心靈的豁達，與積極正面的人生觀。他如此說著：「開個玩笑，人生就是一個莫名其妙的歷程，誰都不能預測未來。所以碰到甚麼困境，都是自己無可避免的，你要想這是你的命運，你的命運你不能運命的話，那你不是隨波逐流就是自艾自怨了，所以還是要有勇氣坦然地面對困境。」陳老不否認：「我也覺得很累，也好怕，也一直想要閃躲，但既是你的親人，你就無可避免。」
當然「家家有本難唸的經」，每個人遇到的情況也不一樣。擁有深刻人生經驗的陳老說：「我常常想，為什麼家家都有那麼難唸的經，難道不能有好一點，或者讓人感動的事發生。但繼而一想，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。所以面對生命，只能勇於面對，是好是壞是酸是甜，由著個人去品嘗。」
所謂「久病床前無孝子」，看到當今很多家庭成員，因為生病的家人而交惡、而放棄的情景，陳老頗能體諒地表示：「老實說，這些人的狀況為何，我們不知道，所以我們不能妄下斷語去批評人家。當然從大致來看，是略為不厚道，但是他們也許是久病，也許是能力不能及，也許經濟的問題，有太多的因素，所以不予苛責。」
值得欣慰的是，陳老長期的身教，讓他擁有一雙乖巧稱職的子女。他們都有不錯的工作和美滿的家庭。陳老說：「他們都很顧家，很懂得愛護他們自己的家。」雖然媽媽生病好多年了，但在專科擔任教師的長女，每週固定會打電話，貼心地問陳老：「您好不好？不要騙我喔。」因為女兒知道，老爸一向都是凡事自己承擔，報喜不報憂的。而平時，兒子也會噓寒問暖，並儘量分擔陳老的責任。
佛云：「人生酬業」。那麼對陳老來說，人生又是甚麼？「人生戲夢！戲夢人生！說好或壞都是多餘的，因為戲就是在演，夢就是在潛意識裏面。所以不用太入那個境，也不要太隱藏自己，就做自己該做的。」
（續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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