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真佛記者 曉曉
2016年農曆年後,台灣南部的大學同學熱情邀我去走春,我說:「沒辦法,我爸爸還在住院。」2月底,參加台灣雷藏寺春季金剛手菩薩護摩大法會時,幾位來自巴西的同門問我:「幾時再回僑居地探望老朋友?」我回答:「怕是暫時難以遠行了,我爸媽身體都不好,我必須隨時照顧他們。」雖然去年12月,我也曾偷閒飛了一趟美國佛羅里達州度短假,但行前我不僅跟哥哥、妹妹詳細交代「照顧父母注意事項」,旅途中心情也是戰戰兢兢;果然,這期間,爸爸還是又住了一次醫院。
這兩、三年來,我生活的重心工作是照顧父母,而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醫院。打自娘胎出來後,爸媽就是我的天、我的地,他們認真用心的守護我和手足們,甚且澤及第三代。但畢竟時不我予,他們也會老去,現在他們都已是八十好幾的人了,更不堪的是,他們的健康也頻頻出現警訊。我身為父母晚年的主要生活照護者,很慶幸有兄弟姊妹從旁協助,大家有錢出錢、有力出力,精神上獲得很大的支持;但面對父母的各種病況,尤其好幾次都離死亡如此接近,也讓我對生命有更深刻的了解與體悟。
最近,我媽媽的情況算是穩定些,但也不是沒有隱憂。前年她中風過兩次,由於送醫及時,留下的後遺症不大。但只要到冬天,台北的天氣多濕冷,我的心就時刻進入備戰狀態;好在去年我們為媽媽申請到一位乖巧的印尼外佣慕席拉來協助照顧,她真的在生活上幫了我們很大的忙,不過畢竟是外人,也不能什麼都由著她做。我常聽很多家中也請外勞的朋友抱怨:「外佣整天只知道滑手機,有時還會欺負老人家呢。」而這問題歸根究底就是子女沒有與老人同住,當然容易出現弊端。自從外佣來老家後,我就搬去與媽媽同住,所以我們和慕席拉相處的還很融洽。
我爸爸的問題就蠻大條了,真可說是一言難盡。爸爸受的是日本教育,一向不善表達情感,他年輕時辛苦賺錢養家,不吃喝嫖賭,是個標準盡責的好爸爸。卻不料進入暮年後,爸爸的個性逐漸變調,凡事吹毛求疵,不僅常常狂叩子女的手機,也會無預警的謾罵甚至動手打人,我們總是時刻擔心守在他身旁的媽媽安危,但卻又束手無策。終於我找了機會,半哄著帶他到醫院做一系列檢查,才確診他罹患了「阿茲海默症」(失智症),而且已有好幾年時間了。可憐的爸爸,真的是生病了!
去年(2015)真是我們最艱難的一年。為了讓中風的媽媽得到靜養,我們必須先把父母拆開照顧,於是我接媽媽來同住,但獨居不遠處老家的爸爸也讓我們很揪心,因為他的腦子已越來越不好使,總是忘東忘西,我真怕他會隨時出事,只能請家人們輪班去探視他。後來終於把爸爸也接來同住了,噩夢從此開始。爸爸的幻聽幻視越來越嚴重,一件事情每天重覆問數十次,我們只要稍有不慎,或回答不如他意,他立即勃然大怒,讓媽媽和我整日都活在恐懼當中;更嚴重的是,爸爸已是日夜不分,24小時的吵鬧。我記不清有多少回,爸爸深夜又發病時,我一邊打電話給妹妹請她用話安撫爸爸,另方面則請哥哥火速趕來陪伴救我們。
後來,家人經過一再的商量討論,並獲得媽媽的應允後,我們終於慎重地做出決定:把爸爸送到療養院,讓他接受專業人員的照顧。我必須承認,做出這個抉擇並不容易,直到現在我想來還是很神傷,因為這不曾在我們的規劃之內,而我們也不是不要爸爸了。只是一路走來,殘酷的現實逼得我們不得不如此做。
爸爸住進療養院後,雖然照護上大家鬆了一口氣,但精神還是很緊繃。尤其我是首要聯絡人,只要電話顯示出是療養院打來,我就知道爸爸可能又要送急診了,而我也必須立即趕去醫院接應。那個時間可以是任何時候,包括半夜。
算算至今爸爸住療養院也才半年多,卻平均每個月住院十天。而這一次,爸爸入院已兩個月,連農曆年都是在醫院度過的;由於肺炎、呼吸衰竭、敗血症等問題重覆侵擾,主治醫師已用了最強烈的抗生素治療仍難見效,一切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。
其實每次爸爸被用救護車送到醫院急診室時,醫生都會要家屬簽一份放棄侵入性急救措施的文件,我們的底線就是不讓爸爸被氣切或做電擊,因為萬一生命真的走到這地步,我們選擇讓他安寧有尊嚴的離開人世。闢如最近這一次,爸爸送到醫院時已神識不清,醫生發出病危通知,於是我和哥哥、妹妹都趕到醫院跟爸爸道別,但我們還是同意醫院用覆蓋全臉的氧氣面罩再試試看,果然生命力強盛的爸爸就又活過來了。
在爸爸住院期間,我特別針對急救的問題請教主治醫生,醫生說:「有些長輩由於無數次的往返於死亡邊緣,家屬在疲於奔命的狀況下,越來越多人選擇讓老人安詳離世,甚至連氧氣罩也放棄使用,不過因為病人大多已無意識或少意識,所以也不會有太大痛苦。」回家後,我把這問題用問卷方式向家人發出電郵尋求意見,以作為日後急救爸爸的參考。最後我們的結論是:雖然人生終歸一死,爸爸年邁多病,看似已無生活的意義,但畢竟是寶貴的生命,不到不得已,是不能輕言放棄的;更何況對象是爸爸,恩重如山,說要用人為的決定來結束他的生命,是萬萬捨不得也很難做到的。
目前,台灣高齡化和老人長期照護的問題已非常嚴重,但政府的配套措施卻遲遲無法跟進,所以一旦碰上,民眾只能選擇自救方式。在台北的各大醫院門診中,最常見到的現象就是:外籍看護陪著拄拐杖或坐輪椅的爺爺奶奶去看病,旁邊再跟著一位家屬。我們家也正是這種情況。
前面提過的印尼外佣慕席拉是專門照顧媽媽的,所以每次爸爸住院,我們都必須為他特別再另請一位24小時的看護。去年以前,爸媽每次住院,我們都讓他們住付費的單人房,並由家人輪流日夜照顧。像有一次,媽媽胃部長了一顆6公分的腫瘤,那次開刀足足住院30天,我和哥哥也在醫院陪睡了一個月。後來因為體力吃不消,我們改成讓父母住健保房,並請專業看護來協助。
阿咪是這次照顧爸爸已兩個月的印尼看護,在爸爸病房內,還住有兩位各88歲和97歲的爺爺,他們也都請了印尼看護(或外佣)照顧。說來她們的工作真的很辛苦,餵食、洗澡、換尿布、抽痰、拍背、翻身、處理大小便等等瑣事都要做。最可憐的是,這些爺爺們常常白天昏睡,晚上卻清醒並大叫,所以她們連覺也沒得好睡。我的爸爸就是這樣,總是晚上精神特別好。他在家時,我照顧的都快崩潰了;到療養院時,聽講也是晚上總起床遛來遛去;住進醫院後因為必須雙手綁在床沿,以防他隨時拔鼻胃管及針管等,當然就更不舒服和難以入眠了。但阿咪卻甘之如飴,她說老人家都是這樣,自己也習慣了。所以每天我們去醫院探視爸爸時,總會叮嚀阿咪:阿公睡覺時,妳也要趕快補眠,別累壞了。
中國人常說:「養兒防老。」但根據這些年看護父母的經驗,我覺得應該改為:「早存錢好養老。」想到爸爸一生節儉,所賺的錢全數用在家庭開支上,如果他知道晚年他的每月花費宛如流水般,他一定會很心疼的。猶記得幾年前,爸爸第一次肺炎住院,必須連打抗生素7天,那時候他意識清醒,我們讓他住單人房,一天2000台幣,說什麼他也住不下去,直嚷著要出院,後來沒辦法,我只好瞎編醫院正舉辦抽獎活動,我們因為中獎了,所以住院病房免費,而爸爸居然也相信了。
孝順,是做人的基本原則。我們雖然不是最完美的子女,但把錢花在父母身上,大家都覺得很值得,也願意盡力而為。在這裡,我必須特別提及我的姊姊陳林幸昭,她對父母長期以來的用心與照顧,令我們這些弟妹都為之動容。姊姊遠嫁巴西數十年,她和姊夫胼手胝足才有今天不錯的經濟基礎,但她始終牽掛、心繫千山萬里外的父母、家人。當爸媽身體還健康時,二十幾次的往返台灣、巴西,都是由姊夫和她熱情接待,留下了不少美好的回憶。等到爸媽身體有異狀,他們也是出錢出力毫不吝惜。這一年,是爸爸身體急速惡化的階段,姊姊已經回台探視四次了,最近一次還停留滿月。在台灣時,姊姊每天都去醫院跟爸爸說說話、摸摸他、親親他,並讚歎他:「您是最好的爸爸,最負責任的爸爸,我們都愛您!」「您要趕快好起來,我們要帶您回家。」而回到巴西後,姊姊也常和看護阿咪通視訊,以便掌握了解爸爸的病情,給予他最深的祝福與最大的支持力量!
死亡,是一定會來的,任誰也躲不掉、逃不了。即使是至親,即令再不捨,到最後,我們也必須放手。
這些年來,我親眼看著父母的色身漸漸老去、敗壞,才了知面對死亡的不易。「地藏經」的「如來讚歎品第六」有云:「若未來世,有男子女人,久處床枕,求生求死,了不可得,或夜夢惡鬼,乃及家親。此皆是業道論對,未定輕重,或難捨壽,或不得癒,男女俗眼,不辨是事,但當對諸佛菩薩像前,高聲轉讀此經一遍。」我覺得爸爸現在的情況就如經中所言。為了助他一臂之力,讓他在人生最後一程走得順暢,所以我每次去醫院探望時,都會坐在他床邊念誦一部「地藏經」、三遍「真佛經」,及一部「金剛經」,然後我會把這三本經拿在爸爸的頂竅處轉三圈,祈請根本上師、諸佛菩薩放光加持。當然,我也會記得到鄰床的兩位長輩床前做佛光加持,祝願他們也能佛緣增長、離苦得樂。
雖然,很遺憾地,爸爸的一生與佛法無緣,但他還是很有福報的。去年11月11日,在姊姊的祈求下,爸爸的靈識已獲得大成就者蓮生活佛預先接引超度,往生西方極樂淨土。上個月,巴西真諦雷藏寺住持蓮訶上師,也專程從草屯搭車北上到醫院看望爸爸,蓮訶上師和爸媽是舊識,他特地在病床前為爸爸做了殊勝的光蘊遷識法。此情此景,看在眼裡,備覺辛酸與感動。
至於父母的身後事,我們手足從不諱言也早有準備。在我的櫥櫃中,藏有一個重要的背包,裡面放有兩床印滿咒字的金黃色陀羅尼被(往生被),還有師尊加持過的甘露丸、金光明砂、護摩灰和唸佛機、轉經輪、唸珠,以及我精選過的幾本經書和佛菩薩聖像等等;另外,我還放有兩本有關《中陰聞教得度》的重要書籍,這兩本書我常常拿出來複習,裡面的重點我都用紅筆劃線或摺起來,以方便必要時任何人都可以使用。我們也屬意一家口碑不錯的禮儀公司,並將電話輸入手機中,以備不時之需。而未來,父母的骨灰將放置在台灣雷藏寺的「西方境」,一個靈氣充滿、與佛常在的風水寶地。